仇和施政以铁腕霸道著称，这在言必称公仆、行必效循吏的时代，确实是异类。想要不滥权纳贿，胡作非为，几乎是不可能。2005年仇和在宿迁任职，出台了一项规定，当地婚丧嫁娶的酒席标准，党员、干部、公务人员不超5桌，百姓不超8桌。这显然是漠视民权的胡闹。仇和为官一路大拆大建，必然让很多合法权益受损。随着他的落马，很多劣政都会浮出水面，这无需多言。

仇和的施政履历中，争议最大的事件是他在宿迁卖公立医院，使宿迁成为全国唯一没有公立医院的地级市。一时间“宿迁医改”名闻全国，仇和也成为政坛明星。很多人骂仇和，说他是为资本家服务。在我看来，这恰恰是仇和做对的地方。不只是对，简直是思路清晰，快刀斩乱麻，值得大加推广。

1996年仇和任职宿迁市，面临的局面是：宿迁是江苏省经济落后的地级市，政府财政常年紧张。由于资金投入不足，宿迁的医疗卫生资源不足，人均卫生资产和医生人数都处在江苏省最后一位。资源不足的同时，还有效率低下，医疗资产负债率接近50%，床位利用率仅为20%。当时多数卫生院陷入“投入少—运转难—服务差—收入少—运转更难”的困境，全市2/3的医院运营困难，职工工资都发不上。

仇和的做法很简单：甩包袱，卖资产，政府完全退出医疗领域，鼓励私人资本进入。在很短时间内，宿迁134家公立医院全部卖给民间资本，甚至政府持股比例也很少。政府对民营医院放开管理，鼓励支持，还有一段时间的免税期。

宿迁医改从2000年到2005年，效果怎么样呢？从指标上看，全市医院从130多家增长到400多家，医疗资产也翻了好几倍。2000年宿迁的民营医疗资产只有600万，短短5年，就增加到11.44亿元。在求医看病的难题上，宿迁民众真可谓久旱逢甘霖。仇和医改，活人者众，这样的政绩再怎么称颂都是不为过的。

从情势上看，仇和当年推行医改的直接动因是甩包袱。政府把医疗教育的僵化资产变现，拿到钱做想做的事，比如说修大马路，大拆大建，开发房地产。政府想做的事有没成功，我们姑且不评，政府想甩掉的产业，倒是起死回生了。

这样的事情，中国人经历得太多，其中的原理也不难明白。政府举办公立医院，既缺乏激励创新，又排斥更多资源进入，时间一长，这个行业就会变得臃肿低效。再多资金投入都是无底洞，因为官僚机构没有能力和精力进行有效的资源配置。发达国家的公立医院尚且效率低下，问题丛生，贫穷国家的公立医院情形没有最差，只有更差。

宿迁医改消灭了公立医院，却没有消灭医疗行业，反而给这行业带来生机。可惜的是，这场改革的经验并没有被总结推广，反而陷入“争议”迷雾，甚至成为反医疗市场化的例证。北大中国经济研究中心曾派了个课题组到宿迁调研，翔实记录了宿迁改革过程。领衔的李玲教授是政府推行医改的专家顾问，同时也是一个狂热的医疗计划主义者，多年来不断地反对医疗市场化。

就是这样一份宿迁医改报告，在她笔下却成为失败样板。多年之后重读这份报告，相信很多人都能感受到宿迁医改的巨大成功。我写这篇文章，很多数据都是引自这份报告——就连李玲团队都不能掩盖这份成功，却做了毫无逻辑了解释和匪夷所思的指责。

比如说，李玲指责宿迁医改之后，医院之间大搞“医疗装备竞赛”，医院盖新大楼，添新设备都要患者来承担，患者得不到好处。用经济学道理想一下就知道其中谬误。宿迁的医疗服务供给在几年内增加好几倍，只能是压低市场价格，让更多人获得服务。这份报告也提到，当时县乡医院无论门诊费、住院费还是医药费，都出现大幅下降，有的下降达25%。当然，李玲教授不承认这个事实，借一个官员之口质疑数据真实性。考虑到5年间经济发展，居民收入增长的事实，宿迁民众的医疗负担可以说大大降低。至于医院收入大幅度增加，盖新大楼，增添新设备，恰恰说明民营经营有方，极大地满足病患需求。

这份报告提到，宿迁医改之后，“各家医院都努力扩大规模，纷纷上马高精尖的设备。规模稍微大一点医院就努力配备彩超、CT、核磁共振等，甚至一些一级医院也都购置了CT， 而电子胃镜、全自动生化仪等各种医疗设备在一级医院都是常见设备了。”李玲教授是反对这种现象的，她认为滥用高新技术推动医疗费用上升。从这细节我们恰能看到，开放引资使医疗事业短时间内大发展，技术水平大幅提高，这些都是患者的福音。要知道，医改之前，整个宿迁“1万元以上设备总值仅为1868.6万元”——可见，被公立医院压抑的创新进步得到了极大释放。

2006年李玲教授发布的宿迁医改报告，就我的阅读经验而言，乃是一朵影响极坏的奇葩。这份报告有很多自相矛盾，无法自圆其说的地方。批评和分析也完全不在点上，其主题归结起来无非说：尽管宿迁医改取得成绩，但是方向错误，会闹出新问题，老百姓不可能得利，政府应当扶持公立医院，等等。这份报告是集体调查的成果，批评还算客气。在其他场合，李玲教授坚定地站在市场化对立面，被称为“医疗计划派”的第一人。关于宿迁医改的正确解读，推荐大家关注社科院教授朱恒鹏的文章。

今天的宿迁公立医院有所回潮，不过民营医院还是占主导地位，医疗服务供应相对充分。在苏北五市，宿迁医院的门诊和住院费用都最低，并且低于江苏省平均水平。不得不说，这里面有当年仇和宿迁医改的功劳。

赞扬这场改革，自然不是赞美仇和的跋扈官风，而是要正确地评估他的施政后果。无论仇和改革出于何种愿望和动机，他的方向正确无疑，方法颇为可取，结果也令人满意。仇和被抓自有其原委是非，对于他做过的正确事，还是要认真吸取，切勿因人而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