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风景别样,与他们曾经的游历之处决然不同。去年3月,47名自行车骑手商定骑行27公里,穿越森林、山脉、温泉和冰川融水,前往位于智利和阿根
廷边境的普耶韦渡口。到达峰顶时,有队员看到一只安第斯秃鹰盘旋于天空,人们开玩笑说,兆头不太妙哦。其他人注意到,他们中一名最富经验的骑手看起来脸色
明显苍白起来。他叫罗杰·柯比,62岁的泌尿学教授,此行的目的是为泌尿外科基金会筹集资金。之前在马拉维和马达加斯加他也有过类似骑行经历,从未被年轻
骑手落下,对自己的体力自豪不已。但现在却感觉呼吸严重不畅。他的父亲49岁死于中风后的心力衰竭,从那时起,罗杰对遗传问题保持警觉。所以他下决心,一
回到英国就做一次心脏检查和几项血液测试。
心脏检查显示,动脉略微钙化,在他这个年龄段的男性中,这种情况相当多见,血液测试结果则显示
出另一种常见男性病的特征:前列腺特异性抗原(以下简称PSA)升高。PSA可产生精液的液化成分,有利于男性精子顺利到达子宫。这种蛋白质对受孕至关重
要,但当PSA越来越多地进入血液,则有可能表明前列腺癌正在发展。
10多年来,罗杰·柯比一直在监测自己的PSA水平。50岁时,他的 PSA值是0.5,可以忽略不计。但这些年PSA水平逐步升高,先是1.5,然后到了3.3,他觉得报警信号正在闪烁。从南美洲回来后两周,他做了第二次 PSA检测,发现它降低了一点点,让他安心很多。六个月后的九月间,他又做了一次检查,PSA值是4.3,前所未有地高,于是他做了一次局部高分辨率核磁 共振扫描。
结果并不乐观,右侧的一个部位明显异常,他的放射科医师认为有两种可能:前列腺炎,一种可以用抗生素治愈的炎症,或是肿瘤。医生同时做了组织切片检查,局部麻醉后,利用直肠探棒从可疑部位取下12个组织样本。
第二天柯比接到了病理科医生的电话。“你正坐着么?”他说是。“我很抱歉,3个切片的格里森评分是7。”格里森评分是前列腺癌特有的分级系统,包括两项得分,分别代表肿瘤的发展程度及扩散到其它器官的可能性,10分是最坏的情况。综合得分如果是4或5,就需要密切关注,可能要实施观察等待。得分是7的话,柯比教授就必须做决定了。
就年龄而言,柯比看上去相当年轻,灰白的头发蓬松有致,面部略带顽皮的表情,闲暇时,爱穿一件橄榄球球衫。他自认为是克制而沉着的英国人,但面对病情,他的克制既事出有因,又具有讽刺意味,因为科比是全世界最权威的前列腺外科医生之一。
近来,前列腺癌的流行、诊断、危害和治疗渐为世人所知,柯比可谓居功至伟。事实上,如今这种疾病之所以变得常见,并成为公众的普遍话题,在一定程度上应归功
于柯比的倾力宣传和筹款活动。他撰写了200多篇前列腺研究论文和若干书籍,其中一本名为《前列腺:小腺体,大问题》。据他估计,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至今,经他手切除的前列腺超过2500个。
勃起障碍是前列腺癌的症状之一,同时也是切除前列腺的副作用之一。这其中必然有一种对称性。我
曾问过柯比患病一事对他情绪上的影响,毕竟,患上自己最擅长医治、并因此闻名的疾病有些讽刺,他却有点儿反常地满脸轻松。他说,“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接受
事实。”彼时,这位切尔西队的球迷正在温布尔登自家的宽敞客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上主队在日本的比赛。“詹姆士·邦德是我的偶像。我不会到处哭哭啼啼,顾影自怜。而且对我而言,毫无二话,必须将之切除。”
切片检查结果出来后第二天,他在每周小组例会上告知同事。“他们对病历很有兴趣,”他说,“与感情无关,这只是又一桩病例,虽然由于病人是我,让人感觉怪怪的。”他的妻子珍是他诊所的主管业务经理,对此也相当冷静。“这对我们有点特别,”她说,“大部分人是当面从医生那里获悉有异常,我们则是在晚上10点半前后得知的,当时我们正在圣玛丽勒本逛街——罗杰的手机收到了短信。”
她的感觉如何?“嗯,有点吃惊,但是我想,‘现在我们应该进行下一步了’。”
几天后,当下一步——切片检查——确认了他患病的坏消息,除了要请哪个同事来做手术之外,柯比想到的唯一问题是应该立刻移除前列腺,还是先完成另一轮的募捐
探险活动——徒步穿越摩纳哥?他决定首先上路,并借此机会让身体尽可能结实一些。他把手术日期定在12月3号,还问我想不想参加他的手术。
健康的前列腺是一个重12克的腺体,与核桃大小相当,位于膀胱底部,被尿道(就是将尿液带出体外的管道)环绕后,与阴茎的底部相接。前列腺的主要功能是促进
精液的液化,帮助创造生命:没有前列腺,男性就会不育。但前列腺的功能严重异常,也会加速死亡。过去20年间前列腺癌的发病率大幅增加,虽然在一定程度上
这可能是由于人们开始更多的关注这种疾病,并实施早期监测。将近三分之二的确诊病人是年龄超过65岁的男性,这种疾病在四十岁以下的人群中极其少见。
对于是否进行检测、何时进行医疗干预,直至2013年仍存在极大争议。在优先顺序、医疗专业知识、资金、机器人技术方面人们看法不一,并因为我们尚处于一项
新科学的早期阶段,而使问题错综复杂。在最近的一份电子邮件中,柯比开玩笑说,他很乐意为这篇文章提供帮助,即使这意味着通过移除他的前列腺来增强本文的
戏剧性。他还附上医学期刊中的一系列文章,其中对柯比即将经历的手术阐述了赞成和反对意见。
我和柯比2005年首次会面,当时,他正准备给一个朋友、我的前任老板托尼·埃利奥特做手术。埃利奥特是城市生活杂志《工余时间》(Time
Out)杂志的创始人,58岁时,他开始感到头晕。一系列血液检查显示,PSA得分为5.8,随后的活检表明有肿瘤存在的迹象。活检一周内,他坐到柯比对
面,探讨自己有何选择。选择是多方面的,而且到今天依然如此:观察等待;外部放疗,疗程为期40天,放射线直接进入癌细胞;近距离放射疗法,一种新型治疗
措施,将药物颗粒战略性地植入前列腺内,杀死肿瘤;冷冻疗法,通过探针灌入液氮,冷冻组织;高强度聚焦超声治疗,由直肠探头在内部发射超声波;激素治疗,
治疗后扩散或复发时采用的最常见做法。再就是极端的前列腺切除术,即把腺体整体切除——虽然具有维多利亚时期手术的鲜明特征,但却可能仍是最彻底、最能控制病情发展的治疗手段。
我们首次见面的地点是靠近柯比工作区域(当时,前列腺研究中心仍处于规划阶段)的一家咖啡馆。柯比告诉我:“我不
主张每个患者都切除前列腺——许多情况下,我们采用放射疗法。从托尼的病情来看,(肿瘤)可能还未对机体造成任何损伤,或许不用手术切除也有治愈的希望。
他的肿瘤相当大,就诊时,已非常接近前列腺的边缘。”
柯比表示,埃利奥特的病况令人顿悟,“他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非常聪明,非常成功,却 忽略了自己的健康,直到疾病如晴天霹雳般来临。人们只要在健身房内呆上20分钟,就可以自欺欺人地说‘我运动了,我没事,’但除非你也做做血液测试、查查 疾病,否则,这些东西会在你体内生长。”
因此,埃利奥特选择前列腺切除术,柯比实施了腹部下段横切手术。这是他的专长,他用笔向我做了演示——在略低于他所谓的比基尼线处,切一条10厘米左右的垂
直线。他说,“很多外科医生在其上或其下切割,形成血淋淋的大洞。”如今,托尼·埃利奥特正在术后恢复,偶尔采用激素治疗提高他的抵抗力。他是第一个告诉
我罗杰·柯比身染癌症的人。在埃利奥特接受手术7年后,患者的选择又增加了一项,而且是具有变革性的疗法——机器人达芬奇。
2012年
12初,我们来到德文郡广场伦敦诊所五楼,这位62岁的病人正在准备前往地下室。我到来时,罗杰·柯比已经穿好病号服,正忙着调整心态,好似将去公园走一
圈。我们谈了切尔西队在联赛中的胜算机会,说到他如何把患癌的消息告诉三个成年子女:“他们觉得,如果癌症不可避免的话,这种或许算是最容易医治的一
种。”
下午1点,护士长陪同我们前往手术室。所有人彻底清洗消毒。麻醉师理查德·莫雷把一根大针刺入柯比的背部下端,慢慢注入麻醉剂,利
用垫片和导线监测他的心跳和血压。一名护士为柯比的腹部备皮。按照标准程序,手术室里每个人做了自我介绍,报告自己在手术中的职责,宣布手术的精确流程。
先向腹腔灌注二氧化碳气体,使其扩张,将各器官间的隔膜分离,制造出更多空间。开刀的部位已被标记出来,机器人到位,划下第一道切口。将前列腺与膀胱、尿道
和脂肪层精细切割下来的过程开始了,当金属钳拉扯、剪切和缝合时,红色和黄色的液体混合物涌流到隔板上,发出嘶嘶的声音。我们开玩笑说,柯比可以在睡梦中
完成这项操作。而在此时,手术团队由普罗卡尔·达斯古普塔教授带领,他曾与柯比一同在美国学习机器人技术。在本周的晚些时候,他将在其他几台手术中重复上
述手术过程。
在轻柔的指令和良好的幽默气氛中,柯比的手术持续了约90分钟。在剪断周围肌肉和脂肪时有人说,
“不能完全切除,教授极其仰仗它呢。”在场的另一位外科医生本·谢拉考姆告诉我,手术的先后顺序是:切除肿瘤,拔除导尿管后恢复控制力,恢复勃起功能。第
三个环节容易出现问题。当前列腺侧面控制勃起的神经被分离时,有人说:“柯比太太巴望我们亮出绝活,干得漂亮点。”
整个手术过程与游乐场 的“机器抓小熊”游戏同出一辙,只不过最终有更多得奖机会。腺体一被切除,便插入导尿管,并将尿道和膀胱相连。此时柯比的前列腺(尚在腹腔内)由镊子夹着 放入一只塑料袋,放在膀胱一旁。医生把其中一个观察孔切得大一些,将塑料袋取出,手术室响起了轻微的掌声。达斯古普塔教授把他同事的腺体放在一块纱布上, 使其延展开来。被切除的腺体呈深红色,颗粒状,有肉的质感块。若非刚刚亲眼见证了它在人体中的作用,我一定以为它是良性的,像鸡块一样无害。缝合后约10 分钟,它前主人的麻药劲儿减退了些,脸上又恢复了血色。尽管还没完全清醒,他开口的第一句却让大家很是欣慰,“先生们,我想,我得来杯杜松子酒,滋补一 下。”
6周后,1月中旬,柯比给我发了一封邮件。“刚刚收到消息,我的PSA低于0.03毫微克/毫升,具体数字无法测出,”他在邮件中写到。“这意味着手术圆满成功。一切如故,罗杰。”
他已重返工作岗位。收到他的体检结果第二天,我去了他的办公室,当时他正与一位80多岁的老人讨论治疗方案。“我现在可以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人们,手术到底是怎样的,就像琼尼·米歇尔唱的《正反两面》,”他说,随后他承认,这首歌主要唱的是爱的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