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不足、今天的研究、明天的改善是临床研究三部曲。它不遥远、不高深，就来源于日复一日的医患面对面中”。中国工程院院士、中日医院院长、中华中医药学会副会长王辰在“第三届岐黄论坛——中医养生康复论坛”演讲时强调，临床研究还要务求符合国际规范，包括中医药临床研究在内，都要努力走出去，力争获得国际认同，发中国之声、留中国之证于世界医学界。

熟悉王辰的人都知道，他曾多次在不同的时间和场合强调过临床研究之于医学和医学界的重要性。为何如是为之？因为有太多关于临床研究的歪曲和误解。

一说，临床研究不是研究，实验室里坐着，国家自然科学基金拿着、动物实验做着的基础研究才是研究；又说，好的医生应该专注于疾病诊疗，做临床研究反而影响临床工作；还说，中国的医生已繁忙如斯，哪还有做研究的时间？

“这是在给自己找遮羞布”。王辰认为，医生作为知识分子中的佼佼者，必然担负对人类进行知识创造和技术发明的责任。

临床研究是医生学识与技能的来源。

临床经验是医生能够给患者做诊疗的基础，不可否认，它的积累来源于医疗实践。但是，如果没有科学的方法获取，没有科学的途径验证，临床实践中摸爬滚打而来的临床经验虽可贵却未必科学。

王辰指出，真正好的临床经验正来自于临床研究工作。通过临床研究得到的疾病诊疗与预防经验是高级的直接经验，是可以“传之业内，授之四海”的。

临床研究可以改进临床实践。

临床研究的目的是什么？是在临床管理和应用中意识到不足，凝练出问题，设计科学方法研究，并力求解决。换句话说，是在今天用创新的方法解决昨天用老方法解决不了的问题，并指导明天临床实践的改善。

“很多人幻想自己是很出色的医生，但实际临床研究能力很弱，号称发表了几篇论文，却根本不懂研究的真谛。”王辰指出，“研究不是有几个动作、发几篇论文而已。切记：临床研究必须追求改善防治实践这个目标，绝非写篇论文了事，真正的临床求的是‘善其事’而不是‘得其文’。”

在肺栓塞诊疗领域，传统的组织型纤溶酶原激活物（tPA）溶栓方案是100mg，但这个剂量的出血率高，容易发生致命性的出血，尤其对于老人来说，凶险异常。是不是中国人个头比较小，剂量也可以相应减少呢？王辰的团队提出了疑问并开始临床实验验证设想，结果显示个例是管用的。

一开始，团队只是想做中国人与外国人的tPA应用剂量对比研究，谁知一查肺拴塞溶栓文献，却忽然发现了重大的研究机遇——整个世界医学界，从来没有人比较过50、100、150mg剂量的效果差别。100mg这个数字，是将心梗溶栓剂量平移而来。

随后，王辰带领团队设计并完成了国际最大规模肺栓塞tPA溶栓剂量随机对照研究，并确定50mg tPA溶栓方案为临床使用方案。研究总结成文后，以封面文章（lead article）形式刊登在行业最权威杂志《CHEST》上，国际权威抗凝专家Bruce Davidson教授述评：“一半剂量，同样疗效，更少出血……该研究将改变肺栓塞的临床实践。”

此后，国际医学界对该项研究给予了高度关注与评价，被《MedScape》评为2010年度国际呼吸病学十大杰出研究；入选美国呼吸专科医师培训教程推荐阅读文献。

论文发表两年后，西方人群研究印证50mg tPA方案同样适用于西方人群，对世界具有普遍适用性，且安全有效。此后，方案被美国胸内科医生学会第9版抗栓指南采纳，2014年欧洲肺拴塞指南采纳。

除了改善临床实践，50mg tPA溶栓方案的经济与社会效益同样显著。按年发病数310万计算，方案年减少出血逾1万例，年节约费用逾4.4亿元。

“复杂吗？一个突发的想法、一件县医院就有条件做的事情，通过研究，改变了临床实践。基于新剂量，一整套肺拴塞方案都需重新研究。”王辰说，“这项近年来肺拴塞领域最主要的全球性改良研究，就来自中国普通的地方单位所做的普通研究里。它一点不高深，却实用。”

符合国际规范的临床研究将在世界医学界发出中国声音。

“很多医生认为，研究所、实验室才做研究，临床医生做临床已经够忙够累了，还做什么研究。这是给自己找遮羞布。”王辰一针见血地指出，“中国的临床研究资源何其丰富？可国际上鲜少中国证据，中国医学界、医学学术界颜面何在？”

即便是中医药领域的临床研究，也要务求符合国际规范，发出中国声音。在王辰领衔的“传统中药汤剂治疗甲流有效”临床研究中，麻杏石甘汤—银翘散组方被确证可显著缩短新甲流发热时间，研究发表于权威医学期刊、被公认为国际内科学领域“第一刊”的《Ann Intern Med》（《内科学年鉴》），发表40分钟内即被包括路透社在内的30多家各类机构转载，并被EBSCO等5个国际权威循证医学数据库收录，成为证实中医药有效的最硬学术证据之一。

王辰回忆在论文求发表时，对洋人的种种质疑见招拆招的过程。他们担心麻黄碱成分的毒副作用，我们就解释使用剂量很小，完全在中医药典的安全剂量范围内。且205例患者中未见心率加快、血压高等副作用，安全性好。此外，“我们有心理准备，‘著名’的有效成分问题一定会被问到。”王辰说。

汽车有功能吗？有。汽车的有效成分是什么？……是轮胎的橡胶，车身的钢铁，还是燃烧的油料？……几句对话，让老外安静下来倾听。最终，王辰用“黑箱理论”说服了老外：把中药的作用过程看成一个黑箱，不要去纠结机制是什么，只需评价输入和输出就可以。麻杏石甘汤—银翘散组方确实可以明显降低发热时间，是不是就应该被认可呢？于是这篇文章被接受。

无研究，无以造就好医生；即便是所谓的“小医院”的医生，也应当做临床研究。“只有医学研究，特别是临床研究者，才能成为医学的导引领先者、先驱者，才能成为真正的‘大医生’。”王辰说，“临床和科研是天然一体的，科研是医生必须完成的天职。”

谈及研究与论文的关系时，王辰指出：“文以载事，‘得其文’只是‘善其事’的路径和方法。对论文，尤其是SCI论文，即不可捧杀，亦不能棒杀，只需秉承一点，它只是一项比较客观的评价指标。真正需要牢记的重点还是，临床研究服务于改善医疗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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