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8月,意大利著名医生卡纳维罗宣布,全球首例“换头”手术时间确定在2017年12月,中国医生任晓平参与“换头术”。
从此之后,任晓平就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换头,在长期从事复合组织移植的任晓平看来,这并非天方夜谭。在此之前,他已经进行了长达6年的老鼠实验。他表示,经过“换头”的老鼠,最长活了1天。
“换头术”究竟是炒作还是现代医学的高峰?近日,任晓平接受了本报记者的采访,回应各种质疑。
任晓平与卡纳维罗
1996年之前,任晓平一直是哈尔滨市第一医院手显微外科的骨干。直到他去到美国路易斯维尔大学医学院,世界著名的手显微外科中心深造,才对复合组织移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过往历史
医学界从未放弃“换头术”研究
“换头术”很多人觉得是天方夜谭。但在任晓平看来,这并非异想天开,是完全可行的。
记者:“换头术”听起来耸人听闻,真的可行吗?
任晓平:这是个严肃的科学话题,怎么会是异想天开。早在一个世纪前,一位美国临床医学医生就曾尝试过。1950年,前苏联科学家弗拉基米尔·戴米科夫也进行了“换头”实验,但没有成功。1970年,美国凯斯西储大学医学院的神经外科医生罗伯特·怀特,将一只恒河猴的脑袋移植到了另一只猴子身上,但动物很快就死了。最近几十年,全世界的医学界一直未放弃对这个项目的研究。
记者:有没有志愿者愿意参与“换头术”?
任晓平:有啊。现在我手里就有多个志愿者。比如骨科的高位截瘫患者,常常最后都走向死亡,没有任何办法治疗。还有一些先天遗传疾病,到医院里最后喘气都喘不上来了,但是脑袋是非常健康的。
记者:“换头术”的重要意义在哪里?
任晓平:当前,世界上从事异体复合组织移植的医学家寥寥无几,这是一个新领域,也是医学领域公认为终极难度挑战的难题。这项重大前沿临床研究的意义在于,挽救那些目前不能治愈、濒临死亡的患者生命。“换头”手术可以治愈许多此前无法医治的疾病,譬如脊髓损伤、癌症和肌肉萎缩性疾病,同时为寻找抗人类老化方案带来不可估量的帮助,这将极大地改变人类发展的进程。
任晓平
手术难点
“换头”手术面临三大医学难题
任晓平说,头部移植之所以长期以来被视为医学禁区与极限,是因为其涉及到中枢神经再生、免疫排斥、缺血再灌注损伤等一系列医学难题。
记者:“换头”手术的过程是怎样的?
任晓平:前提是要为患者找到一个被诊断为脑死亡、但身体器官非常健康的捐赠者,也就是供体。手术第一步,要将受体的头部和供体的身体放置在一起;第二步,医生会解剖颈部周围的组织,并用一把特别锋利的刀切断脊髓;第三步,患者的头颅会移植到捐赠者的身体上,医生将把两者的肌肉和血管连接起来。整个手术要持续30多个小时。术后,患者将被麻醉长达一个月,以便让头部和身体完全长到一起。之后,医生会在合适的时机唤醒患者。
记者:“换头术”在医学技术上有哪些难点?
任晓平:“换头术”有三道难关。一是中枢神经再生。主流医学理论认为,中枢神经细胞是不可再生的组织,也就是说,中枢神经细胞从生到老逐渐减少,不像其他组织细胞一样可以再生。而移植手术不可能不触及中枢神经,是否能够重新连接好传达大脑中枢的信息,让它在新的身体上继续发挥功能,是通过PEG(聚乙二醇)粘合剂结合电刺激还是干细胞或者其他生物因子,目前在实验上还没有最后的突破。二是免疫排斥反应,头比手更为复杂,如何做到免疫,也是一大障碍。三是大脑缺血再灌注损伤问题,大脑缺血时限为4分钟,否则会造成不可逆的功能性损伤甚至死亡。大脑功能的丧失就会直接导致手术的失败以及新生命的“瘫痪”。
老鼠换头
最多只活了1天
任晓平在为小鼠换头
此前,有人批评任晓平,说他不够严谨。他澄清说,自己从来没说过“换头术”是一件可以轻易完成的事,“这是一项全新的研究,头部又是人体最特殊的复合组织,没有任何过去的研究可以参照。”
记者:听说你目前主要为老鼠换头,有成功过吗?
任晓平:之前我已经花了六七年时间,从生物学模型设计到完成上千例小鼠实验。经过精密设置实验方案,老鼠换头后最多活过1天。这些年,因为实验“牺牲”的老鼠有几千只。即便是给老鼠换头,也并非是“一刀切”,而是需要一点点解剖,一般完成一个小鼠模型要7个小时。当然,老鼠换头成功了,不代表人换头就能成功,接下来,要在更大的动物身上实验成功,才算突破,才敢在人身上进行手术。
记者:用大动物进行实验,是什么大动物,猴子,还是狗,还是其他?
任晓平:我们正在考虑用大动物完成临床前实验研究。灵长类动物,狗,都有可能进行实验,接下来有可能用性情比较温顺的食蟹猴来做实验。
记者:技术上的难点是否有突破?
任晓平:针对中枢神经是否再生的问题,我们研究发现,脊髓神经纤维再生可能不需要100%的连接,只需要部分成功联通就可以满足基本的生理需要。在防止排斥反应方面,实验研究也证明,小鼠在头身重建中,脑的最佳切取平面,在鼠脑“人字缝”3毫米处,我们正在寻找有效的抗排斥方法。缺血再灌注损伤方面,受体与供体的解剖由两个团队一起做,控制好时间,将受体的头部在“搬”之前与供体通过“管子”相接,这样虽然“搬运”时受体与身体分离,但与供体相连保证循环不会中断。这个问题现在基本解决了。所以说,这个不是脑外科的手术,是多个专业和学科的整合。
伦理问题
换头之后的这个人是谁?
任晓平说,作为医学家,先是拯救人的性命,其次才是考虑伦理的问题。意识是谁产生的,他就是谁。
记者:“换头术”也面临着医学伦理挑战,如换头后这个人是谁?
任晓平:伦理学关于人的认同,主要是体现在以脑为主体的部分,意识是谁产生的,他就是谁。而个体的自我接纳,需要进行心理层面的调适。复合组织移植后不存在认同问题,这是已被现代医学和社会所认同和接受的事实。至于可能的下一代问题,这在伦理学上也是有所参照的,人工受孕也可能生出与名义上的父母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任何一项前沿技术,在它成功之前总是面临风险,这种风险和问题不可能指望在技术成熟前全部解决。将来,随着技术的成熟,全社会和学界自然会随之形成一整套行为准则和判断标准。
记者:也有批评的声音说,“换头术”临床研究,从方向上就是错误的。
任晓平:这种指责是毫无道理的。我说过,“换头术”可以挽救很多在现有的医学条件下不可能治愈的患者的生命,是一项在现代医学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探索。怎么会是方向性错误呢?
作为医学家,你的责任是什么?首先是拯救人的性命,其次才是考虑伦理的问题。现在的处境与20年前我们开始第一例人体手移植手术时差不多。就在那场手术之前,学界许多权威人士,甚至路易斯维尔大学医学院手显微外科中心内部近半数医生都反对,认为技术不成熟。但随着手移植手术的成功,许多当初持反对意见的医生也改变了看法。
“中国进行”
中国具备做手术的潜在实力
意大利医生卡纳维罗在今年8月表示,中国可能是实施这项手术的最佳地点,因为中国医疗团队不仅有杰出的组织能力,还有丰富的团队作战能力,而任医生是全世界唯一能领导这个项目的人。
记者:换头后存活多久算手术成功?
任晓平:很难说出一个准确的标准。世界上首例心脏移植手术的患者,心脏移植后存活了两周,就算成功,但就是有了这两周,才有了后来的存活几十年。“换头术”后,能和正常人一样,有清晰的意识,具备语言、活动能力,就算成功了。
记者:国外医生为何要将这“世界首例”手术放在中国进行?
任晓平:这项手术有人愿意选择在中国做,说到底,还是中国近年来在这个领域的临床和基础科学研究实力强劲,在世界上处于高水平,具备做这样手术的潜在实力。
出名困扰
其实很多都是未知数
自从被卡纳维罗宣布将成为世界上首位执行“换头术”的操刀医生后,任晓平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对他“炒作”的批评也随之而来。
记者:“出名”是不是给你带来了不少困扰?
任晓平:我是一个比较低调的人,在还不成熟的情况下,我不想过度吹嘘自己团队的进展。实际上,关于手术,什么时候做,在哪里做,目前都是未知数。一些媒体在报道上也有些偏差,说得好像这项手术随时都可以进行一样。
记者:现在有没有一个时间表,这个“换头术”什么时候能进行?
任晓平:“换头术”现在还没有明确的时间表,要看研究进度,“两年”是最理想的进度。
记者:一直在进行的这个项目研究,是否有科研经费上的压力?
任晓平:这是一个前沿医学研究课题,非常需要得到国家层面的经费支持。我之前也申请过国家973项目支持,但没有成功。哈医大对我们团队的这个项目非常支持,前后投入和即将投入近千万元。如果国家能给予更多的支持,集中优秀人才和优势资源,这个项目就有可能更快取得重大突破,我希望国家对这个项目的投入能更大一些。
“换头术”只是博人眼球的噱头?
“换头术”概念自从提出开始,就受到了业界的广泛质疑。不少业内人士表示,“换头术”只是一个大胆的想法,一个博人眼球的噱头,根本不可能实施。
北京大学医学人文研究院王一方教授表示,“换头术”面临着巨大的医学伦理问题,首先就是换头者和供体的认同问题。换头者将头移植到别人的身体上后,他究竟是原来的他,还是成为了一个全新的另外一个人,他又会如何认知自己。他与他的家人朋友能否认同这个身份?如果他还具备生殖功能,那么生殖细胞来源于供者躯体,孩子的父亲或者母亲究竟是谁?
厦门大学器官移植研究所所长齐忠权也表示,就目前的技术而言,同种异体脊髓的功能重建和再生,复杂的伦理问题将是两个不可逾越的鸿沟。
清华大学第二医院神经外科主任陈国强也表示,“换头术”就是将一个人的脑袋移植到另一个人身上,换头之后思维还是本人的。根据现在的技术水平,在换头之后并不能保证脊髓功能一定就能恢复,所换的脊髓合适不合适也是一个问题,这才是重要的问题。此外,换头时血管虽然可以接上,但神经却不一定能接上。虽然现在已经在动物身上做了不少换头的实验,但在动物身上所做的实验并不一定到人身上就有用。
中山大学器官移植专家王长希教授也表示,“换头术”是无稽之谈。这样的手术太超前,没有可能成功。而且,即使接受手术的病患本人同意,也涉及谋杀,在伦理上更加不可能。
国际神经修复学会创始主席黄红云也表示,“换头术”只是一个大胆的想法、一个吸引眼球的噱头而已。他表示,与其把精力放在“换头术”这种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实现的梦想上,还不如将更多财力和精力用于脊髓损伤后的神经修复研究更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