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患者老唐被推进病房的时候，就注定了今晚将是一个不眠之夜，作为接诊医生，我在走廊上就能闻到一股刺激的血腥味，急诊科医生忙着和我交班，患者有肝硬化病史，3个小时前突发上消化道大出血……
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报警声，患者休克血压，面色苍白，奄奄一息。
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太多时间留给医生，只要知道两点就可以了，一是患者有乙肝后肝硬化，二是患者大量呕血。
我的脑海里快速闪过，如此凶猛的出血，几乎可以断定是食管胃底静脉曲张破裂所致。
作为肝硬化患者最严重的并发症，临床死亡率高达50%。
立刻申请输血，扩容，夜班的医务人员都忙里忙外，累的够呛。
这个时候患者家属越聚越多，有很多家属在议论，这一次，怕是凶多吉少。
入院仅仅一个小时，患者又连续多次出血，不得已，我们使用了三腔二囊管，管子从食管插进胃里，虽然患者非常难受，但是因为压迫止血，血暂时是没出了。
宝贵的时间，立刻与家属谈话。
患者的儿子问，医生，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暂时摇了摇头，已经请了肝胆外科的医生来急会诊，但患者八十岁高龄，合并糖尿病，高血压，被肝硬化折磨五年了，身体底子很差，根本无法耐受外科手术。
外科医生的否决，让本就危在旦夕的老唐更是雪上加霜。
内科上有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法？
当然有，内镜技术飞速发展，对于考虑食管胃底静脉曲张破裂出血的患者，可以在内镜下进行套扎或注射硬化剂治疗，但患者目前休克血压，心电监护仪上的各种指标不容乐观。
现在做，风险太大。
好在两个小时后，经过积极输血，扩容，患者血压上升至正常，面色精神均有了明显好转，但是三腔二囊管让患者极为不适，患者多次用手试图扯掉。
身为医生，我当然了解插管的痛苦，而且这只是权宜之策，插管太久可能导致食管粘膜的重度损伤，所以一有机会，我们都会建议家属内镜下治疗。
但这种治疗，需要一笔不小的费用。
在临床上，肝硬化出血的病人往往耗费巨大，很多都是人财两空，这点必须要向家属告知清楚，患者从县级医院转来，虽然这是第一次到我们医院住院，但是五年间反复在县医院住院治疗，已经花费不少，这一次出血，县医院束手无策，这才建议转到上级医院。
用患者儿子的话说，家中是一贫如洗，而我说，光是内镜下治疗费用可能就要1万-2万时，家属都犹豫了。
是救还是不救？
如果不进行内镜下治疗，患者出血止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或者说，也许这就是她生命最后的路程，如果进行，也有可能止不住血，但也有可能完全止住，从而拯救患者的生命。
两条路摆在家属面前？作为医生，我们要做的就是尊重家属的选择。
患者儿子这时候又问，医生，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我说我当然会救，哪怕只有1%的希望，也要尽99%的努力，一般在治疗前，我们都要求家属交足费用，但我相信你，可以为你担保……
说实话，担保这事是不允许的，之前科室发生过几次病人出院不结账不交钱的事件，最后都是科室背了，所以主任一直是三令五申，没有钱，就不能做治疗。
但是，身为医生，面对一个连两千块都拿不出的患者，我怎么能见死不救？
即便只是一名小小的医生，可是我做不到。
我宁愿选择相信患者，宁愿用美好的眼光来看待这世界的一切。
五天后，患者出院，正如我所言，那次内镜下治疗，救了患者一条命，我们发现患者的食管静脉曲张非常厉害，选择了其中三条出血的静脉，进行了内镜下的静脉套扎，手术非常成功，血一瞬间被止住了，也减轻了患者插管的痛苦。
虽然我们都知道，肝硬化不可能治好，除非换肝，但对于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庭，根本不可能考虑，但是通过现有的医疗手段，能为病人减轻痛苦，能让他多活一个月甚至一年，这就是做医生的成功。
出院后患者欠费两万，一周后，护士长在清账的时候发现了，立刻上报主任，然后主任把我狠狠批评了一顿，天底下有那么多穷人，这不是一个两个医生就能解决的？现在倒好，病人出院了，到现在都还没有结账，肯定是要赖账。
一打家属的电话，竟然是欠费停机。
可我心里却平静的很，如果当真如此，我也认了，但我相信那个给我打过包票的患者儿子，久病床前无孝子，当医生八年来，我见得多了，很多家属直接把病人抬回家，不管我们怎样劝阻，最终都是一句冰冷的话，一切后果我们负责，不要你们管。
在为父亲倾家荡产之后，还能相信医生，愿意做出最后一搏。
这样的孝子，无论如何，我都不相信他会是赖账之人……
两周之后，护士长突然高兴地冲进来说，结账了结账了！
一问才得知，原来是那个欠费的老唐，家属不但全额结账，还送来了感谢信。
读着那手写的感谢信，刹那间，眼睛湿润了，我想，这两周的时间里，那个孝子一定是在到处筹钱，他记得曾经给我的许诺，他履行着他的诺言，在医患关系如此严峻的今天，那份信任，那份坚守，竟是如此难能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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